研究宗教,是为了探索宇宙、人生的究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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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在神学里,有一种很深厚的思想传统,认为宇宙人生的究竟,是人所不能知道的。

  基督教神密主义的奠基人狄奥尼修斯在《神密神学》一书中,写有这样的诗句:

  “基督徒在智慧天国中的向导啊!

  引导我们向上越过无知与光,

  上升到神密的《圣经》的最远、最高的巅峰,

  去那儿有上帝之道的奥秘,

  它们单纯、绝对而不可更易,

  处于隐秘的寂静的辉煌黑暗之中。

  它们在至深的幽暗之中,

  把淹没一切的光撒遍在最清楚者之上。

  它们在完全感觉不到和看不见的事物中,

  用超越一切美的宝藏,

  充满我们无视力的心灵。”

  的确,大自然之中充满着种种神密,令我们很难解释,于是相信了有一个上帝,是他创造了天地万物。

  我在温州读书期间,有一位中年妇女,送了我一本印刷得很精美的《圣经》,我虽不能清晰地回忆起她的面容,却记得她的模样很和善、很虔诚,她告诉我,宇宙的神密,只有信了教才能明白。

  有一位同学,看过一本传道的小册子之后,也告诉我说,上帝造人是完全成立的,因为我们可以在泥土里,找到构造人体的所有元素。

  我后来住在虹桥,曾经与几个信教的人来往,其中有一位企业家,还送了我绒衫等物,既有留作纪念的意思——因为我不肯信教;他也是耽心我会穿不暖,当时我处于经济困难时期。前年我回校之时,知道他已经故世了,我很难过,很怀念他!

  他们也告诉了我,最初是出于以下的思索才信了教的,比如:

  生物的存在,需要恰好的安排,就说太阳与大地的距离吧,太近了不可以,太远了也不行;太阳的温度,太低了不行,如果太高了,人岂不会象烧饼一样被烤焦了?

  麦粒种到地下,便会发芽、生长,茎儿还会向上长,根儿还会往下钻,它怎么会知道根要往下钻,才可以吸收到土质的营养呢?它怎么会知道茎要向上长,才可以接受到阳光呢?

  茎上还会自动分为节段,这样才可以增强抵抗力呢,这难道不是万能的上帝、预先的安排吗?

  豆荚在太阳底下慢慢晒干,捲缩起来,便将豆子向外弹出,这样便能落在相对远的地方,好让豆儿有足够的地方慢慢生长;这事就更加令人惊奇了。

  宗教感情的产生,确是根源于人们对大自然奥妙的惊奇与赞叹之情;秋夜浩浩,星空宏伟,宇宙竟然会是如此的和谐,有着井然的秩序,它不仅能激起科学思维,而且也能激发人的宗教想象。

  国际知名物理学家萨拉娒(1926年出生于巴基斯坦一个穆斯林家庭),有过一段宗教信仰的自白。

  他在物理学中,研究对称性原理,并且长年累月迷恋于此,他说:

  “这可能是由于我的伊斯兰教的天性所致吧,因为造物主创造的宇宙正好体现了美、对称性与和谐,以及规律性和秩序等观念,所以对称性原理便是我们研究宇宙的方法。可兰经一再强调自然规律,因此伊斯兰教在我的科学观中便占有一席重要地位。”

  不同的宗教,都对大自然的神奇构造与成因表示了爱恋与赞叹,当然也会作出不同的解释。

  古印度的婆罗门教认为,梵是一个不断运动的过程,不仅化身为多种多样的神,而且,整个宇宙就是在神的舞蹈中生生不息的,神用自己的舞蹈来保持宇宙永不停止的节奏。

  《梨俱吠陀》,意译为“颂赞明论”,是婆罗教的根本经典之一,收集了对诸神的赞歌;在这里,我们可以看到最初的宗教是怎样形成的,例如,这样赞叹风:

  “风的车子的威力;

  摧毁着,声声轰鸣;

  傍着天空行,散布红色;

  还沿着地面走,扬起灰尘。

  她们随风一同前进;

  如同妇女们走向欢乐聚会;

  天神和她们一起同车乘。

  他是一切世界之君。

  在空中道路上行走,

  连一天也不停留。

  水的朋友,首先降生者,守正道者,

  他在何处降生?从何处来临?

  众天神的呼吸,世间的胎孕,

  这位天神任意游行。”

  我国的禅宗,虽然也欣赏大自然里奇奥的一切事物,却不会认为在它们的背后,有什么大神在掌控着。

  云盖智本写过一首诗:

  “一年春尽一年春,

  野草山花几度新。

  天晓不因钟鼓动,

  月明非为夜行人。”

  这位禅师说,天该亮时就会亮了,与更鼓的敲响,是没有关系的;明月挂在天上,也不是为了你这个夜行人。

  也正是因为“天道无亲”,我有时会很生气。我想出门去,偏偏大雨滂沱;我在午后睡着了,偏偏又是艳阳高照。

  有个百丈怀海,知道了我常会为这等事生气,就预先留下了一首禅诗,以他自己作为榜样,教我在心态上也要随缘自处,诗是这样写的:

  “幸为福田衣下僧,

  乾坤赢得一闲人。

  有缘即住无缘去,

  一任清风送白云。”

  再过一个月,我就可去办理退休手续了;我从前是一个闲人,在以后的日子里,更会是一个闲人。

  闲来无事,也只能去看看几本佛书了;可是很多年了,我看来看去,总是不能明白世间的事体,在禅家看来,这是缺乏智慧的表现。

  然而,在读过佛书的人当中,好象比我还缺乏智慧的人,也多着呢。

  几年前,我还没有学会用手机上网,朋友告诉我,网上发生了一次争吵。

  一个寺院发生了火灾,什么都烧光了,一尊木佛却没有烧掉。

  一个著名女歌星说,这是佛祖显灵了。

  一个男人反驳她说,那么,再来烧一次试试。

  这个女歌星是很有名气的,据说她还是一个佛教徒呢,应该是读过几本佛书的,哈哈,好象她比我还傻呢?

  古时,邓州(今河南邓县)有一个禅师,叫天然丹霞,《五灯会元》卷五记载了一个故事:

  禅师在游访慧林寺之时,踫上了天气寒冷,便将寺中的木佛劈碎来烤火取暖。

  院主大声责问他,他却用杖子拨拨炭火,装着寻找东西似的说,“我烧取舍利。”

  院主说,“这是木佛,哪有什么舍利?”

  禅师说,“既然木佛里不会有舍利,那就再取两尊来烧吧。”

  尽管在原初的佛教里,是不设佛像的,我却认为,寺院里有些木佛或者雕塑,还是有必要的。

  在我的家里,也摆放着祖父、祖母、父亲等故世亲人的照相,思念之时、悔悟之时,是会去看看的,逢年过节,也会拜几拜的。——与寺里设置佛像是一样的道理。但是,如果学佛学到了认为木佛也会显灵,甚至还以为里面有舍利子(我相信这是不会的),我看这人比我还傻呢。

  左邻右舍以及认识我的人,都说我这人很傻,可是,我还知道木佛是用木头雕刻的、会烧掉的,因为这是一个简单不过的道理;不吹牛,我在四五岁的时候就知道的。

  听说这个女歌星很有钱,推究原因,也是很简单的,她歌唱得好,名气又很大;而我,没有什么特长,人又最懒,合当穷困一辈子的,这是合乎佛家的因果律的。

  不过,依我来看,学佛的主要目的,还是在求取智慧,以明白宇宙、人生的究竟。

  丹霞天然说他在“烧取舍利”,看似调侃的口气,其实也是为了开导院主,木佛是烧不出什么舍利的,不可以搞什么偶像祟拜。不要说是木佛,即便是释迦牟尼的肉身,也只是因缘和合的生灭体而已。

  拘留孙佛说,“见身无实是佛身”。

  拘那含佛说,“佛不见身知真佛”。

  佛陀也在《金刚经》中一再告诫,不要执着于佛的形象搞什么偶像崇拜,而要明白佛的义境。

  我们平常礼拜佛陀,也只是把佛陀看作智慧的导师,表达我们的赞叹与获得教诲的感激之情,正如一首《长老偈》中所说:

  “已觉悟之大雄啊!向您致敬!

  您已在一切方面得到解脱。

  牢记您的教导的我,

  也住于无秽。”

  “大雄”是早期佛教徒对释迦牟尼的又一称呼,意为战胜了贪、嗔、痴三毒的伟大英雄,偈文对他的无上智慧,表达了敬仰、感恩之情。

  即使在他教里,虽然崇拜造物主,也很重视祈祷,然而主要的,也是为了获取智慧。

  我读过一本书,叫作《基督教神学范畴》(上海人民出版社),书中有两段话说得好,摘录于下:

  “低层次的基督传教士在传教的时候,常常宣扬上帝的恩典十分丰富,信徒向上帝求什么,上帝就会给什么,因为上帝护佑基督徒。低层次的基督徒信基督教是为了从上帝那里得到什么,特别是希望通过祈祷,使奇迹降临在自己身上,从而使自己在金钱、财富、事业上取得意想不到的成功。”

  “如果相信上帝只是为了求得获取自己私利的幸福的话,那么他们可以不信上帝而信魔鬼,因为魔鬼会行魔力,使奇迹发生。在高层次的基督徒中,通过祈祷希望得到上帝的护佑,不是为了从上帝那里得到什么个人的实惠,而是为了改变自己:从自我中心向超越中心转化,使个体生命融入存在的永恒生命中去。”

  我可没有作过什么高低层次的划分,所以,没有想诋毁某些信教的人。不过,我很喜爱天主教圣哲法兰士一篇感人的祷文,也一并抄录于此:

  “主啊!我所不能改变的事,祈赐我以宁静去接受它。我所应改变的事,祈赐我以勇气去改变它。何者是可变的,何者是不可改变的,祈赐我以智慧去识别它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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